此后我天天查银行户头、电邮信箱、等电话···希望有奇迹出现,找到那笔捐款;但是没有,一点动静也没有,阿联酋和本地的银行答复依然是:“尽力,有消息立刻通知您。”幸好天无绝人之路,及时雨秀梅把人寿保险金2万余元送到,总算解决了燃‘鼻’之急。
救我的钱竟然是人寿保险金——从保险业角度来看,我算是死了吧——这笔钱就是我的遗产。说起遗产,我无家无业一事无成,只有一墙的书。万一我不治,该如何处置呢?留下来睹物思人徒增父母伤心;捐出去未必有人欣赏我那老古董的口味···还有,该立墓碑供人凭吊吗?父母身后将无人记得我,可又不忍妹妹无处寻我···我事事往最坏里打算,那几天一句话也不说,满脑子胡思乱想。
往医院做前期制作时我犹如行尸走肉。恍惚记得有人领着我到地下层深处,长长的走廊尽头是厚重的石门,里面有个平台。我躺在那儿像刀俎上的鱼肉任人摆布:治疗师拿起一张布网从头颅罩至胸下,然后沾水,柔软的布网渐渐变硬,紧贴着我。
模型制成了,治疗师在边缘钻洞打钉,把我牢牢地扣在平台上。
我无法睁开眼,只听见他叫我别动,现在要用特殊仪器扫瞄肿瘤位置,以得出最精准的3D图像,然后根据这个立体资料设计一套放射范围。“一星期左右就可以开始疗程了,到时电话通知。”
一个星期···还有一个星期我就要被钉在模型里受刑。我忽然想起纽伦堡的女体刑具,只不过我面对的是比钢针厉害百倍的辐射。
这个星期我没白过,那万余元的制作费给得肉痛,就杀上银行大闹,对着一名无辜的女职员吼叫:“弄不见了我的医药费,我癌症死了你们银行负责吗?”又威胁写信到各大报馆投诉,还拟了耸人听闻的标题《无良银行害死癌友》。吓得她连声道歉,当场为我写了一封信到美国总行,保证一定全力追查。我签名时发现日期是3月12日,我廿七岁的生日。
家人知道我烦恼,谁也不提,我竟然忘了自己的生日。只是面子书上不知情的朋友一个个祝我生日快乐、愿望成真。好一个愿望成真——我的愿望是不必医治不必受苦又不必死,可能吗?没有蛋糕没有礼物,只有万余元的卡债和无穷无尽的恐惧!前面等着我的是令人闻之丧胆的电疗与化疗!这会是我最后一个生日吗?
我突然崩溃了,把桌上的东西全扫下来,一面嘶喊:“今天是我的生日!今天是我的生日!”一面歇斯底里地乱扯乱摔。母亲在门外哭:“B,别这样···”我对她大吼:“你哭什么?我还没死,我死了你再哭不迟!”可怜的妈妈在母难日看着她的女儿失控发狂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房里所有可以砸烂的东西都被我砸烂了。末了力歇声嘶伏在床上哑哑地哭:“今天是我的生日···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。”感觉好像回到杜拜那时,在湿枕头上自言自语,渐渐睡着。之后我喉咙痛了几天,索性不说话,也没人敢和我说话。只有妹妹继续按摩我的鼻子,我就拥着她饮泣。
一天我接到一通国外电话:“非常对不起!非常对不起!您的汇款找到了,拖了那么久,请原谅本行对您造成的损失。”原来那笔钱一直卡在美国:阿联酋货币与美金挂钩,所有汇款须到美国转一圈再到马来西亚。银行方面的说法是当时情报指出恐怖组织有援金流出。我有个中东名字,在阿拉伯工作,又寄钱到伊斯兰国家,敢情被列为嫌疑犯了。
我不由得好气又好笑:凭国安局无孔不入的监视网,应该查到我只不过是个贫病交加的无宗教信仰者吧?更何况这区区小钱干得了什么恐怖行动?害我平白无故哭闹了一场,我只好安慰自己,说不定发泄发泄有助杀死一些癌细胞,也不枉吓坏家人、砸烂房间、震动邻里、哑了嗓子···。
第二天医院一通电话又把我从天堂拉下地狱:“你后天可以开始电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