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化疗结束后,我呆在家里休养。正式疗程虽然完成了,但仍需跟进治疗,依时看医生服药,因为有许多后遗症:耳聋鼻塞,须 动手术清除增生组织;颈部水肿不能转头;严重失眠,天天到凌晨4点方睡下;皮肤长满湿疹,惊惶地问医生是不是皮肤癌或乳癌。其时H1N1肆虐,医生千叮万 嘱哪都别去,离开家里就来医院,要不然以我的抵抗力一定‘中招’。只好闭门不出,终日望着窗外,立志痊愈后环游世界。
欣慰的是胃口恢复了,我想吃什么父亲就赶紧去买。清单上位列第一的是东坡肉——不是等闲的东坡肉,我年少时在某餐厅打工,员工只能以东坡肉的肉汁捞饭,因此誓要一雪前耻。
吃食上得到满足,但身体的毛病令我情绪十分低落,花了那么多钱,受了那么多罪,到头来也不能回到从前那样。觉得全世界都 欠了我,既没法向全世界的人讨债,就精神虐待母亲,耳聋听不清楚非要她重复不可,不然便发脾气,睡不着觉也发脾气,口干吞不下饭也发脾气,总之一点小事便 胡乱发脾气,没完没了无日无之,直至她濒临崩溃威胁离家出走,我又哭闹她不体谅,反倒要她安慰我。在这里已经尽量简洁带过,实际上是家无宁日。
经历巨变,比我有慧根的人领悟生命的真谛,或寻求宗教的慰籍。而我除了发脾气,还是发脾气,没有求仙访道,没有信教,没 有改变人生观;我的精神支柱是香港艺人尹志强和成奎安,他俩都成功治愈鼻咽癌。不幸的是两人先后旧病复发逝世,我的精神支柱就这么倒塌了,于是脾气发得更 厉害了。
生活习惯倒不得不变:口舌干燥,三餐汤泡饭,或吃一口饭喝一口水;餐后一定要刷牙,因牙齿变得脆弱易蛀;刷了牙就用盐水冲洗鼻腔,洗出连绵无尽的结痂;然后鼻腔和口腔涂满药膏保持滋润。还有,不能游泳,否则耳朵发炎,我唯一喜欢的运动。
这一切都令我加倍烦躁,问医生还要休养多久才能恢复原状。他好整以暇:“看复原程度,有的病人之后可以游泳。”众说周知,医生不但字体难以辨认,说话也高深莫测,常常省略关键字,这是我以经验换来的结论。例如以下:
例一:不会掉发。
真相:不会掉光‘全部’头发。
例二:疗程一点感觉也没有。
真相:疗程医生一点感觉也没有,病人当然有感觉。
例三:不会破坏唾液腺。
真相:不会‘永久’破坏唾液腺,只是暂时性破坏。
例四:化疗不会呕吐。
真相:打了止呕针之后。
例五:什么都能吃。
真相:什么都能吃,如果你还吃得下。
例六:动个简单的小手术。
真相:花费9千,两天不能下床的小手术。
我还发现他们对‘好’的标准与众不同:
第一天化疗,早上巡房,我喊:“医生,早安。”
“你的情况好极了。”
第二天, 我勉强打招呼:“医生,早···。”
“情况还好。”
第三天, 我气若游丝:“医生···”
“情况算OK。”
第四天, 我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:“···”
“情况正常。”
要求明显低于常人, 且不吝给予赞美,难怪人人都想嫁给医生。